废柴牛奶

3.

这次尹荣亲自到场讲解，对各方提出的问题可以直接解惑，尹荣在台前乐呵呵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丹尼尔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手中的平板，他心中有问题，是尹荣解答不了的问题，余光扫过邕圣祐，见他正专心致志地翻看刚才尹荣展示的PPT，姜丹尼尔故作清嗓，明知故问：“请问这次合作的助理设计师是由哪些人构成。”

尹荣的语速不疾不徐，找出另外一个文档进行展示：“这几位也会同我一起与贵公司的设计师展开合作，由于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扩军新的品牌，助理设计师目前还没有彻底定下，只有那里的一位已经确定。”

众人的目光随着尹荣的手纷纷落在邕圣祐的身上，邕圣祐没有慌张，将平板放在一旁，起身同大家示意，尹荣继续介绍：“他叫邕圣祐，将会作为我的助理参与这一次的合作。”

姜丹尼尔还没有开口，旁边Kdan的市场总监抢先问道：“他有什么作品吗？”

邕圣祐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可能就是当过你旁边老板的前夫，但这话没法说，姜丹尼尔的眉毛不讨巧地皱了皱，看出邕圣祐的窘迫，想替他解围，上下嘴唇微微开阖，尹荣已经开腔：“如果有作品，可能就是他站在我这里了，而不是做我的助理。”

尹荣使了个眼色，让邕圣祐坐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从助理做起，无论之前两家公司有过什么竞争，但这段时间内合作在所难免，就算心中真的有郁结，也没必要为难我们的新人吧。”

一通话把好面子的市场总监说得满脸通红，姜丹尼尔语调和缓：“是我们这里有些心急了，但我记得邕先生……”

姜丹尼尔的话语稍有迟缓，邕圣祐心里一个咯噔，抬头望向姜丹尼尔，生怕他在众人面前揭穿他不想为人所知的三年。姜丹尼尔面部的动作在邕圣祐的眼中好似被放慢，连他唇角间的弧度变化都一清二楚地被邕圣祐看到。

邕圣祐的手微微出汗，金属外壳的笔被他攥得发热，姜丹尼尔只是和气地讲道：“他以前是模特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设计。”

邕圣祐隐隐松了一口气，恢复冷静后反而没有刚才的惊慌失措。

同自己相比，姜丹尼尔才是更怕将面具粉碎的公众人物，他是断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戳穿这个尴尬的身份。

那些藏在阴翳中的秘密，只适合互相猜瞒，装作毫无芥蒂。

邕圣祐实话实说：“三年前开始学的。”

在座其他人无非感慨这名前模特倒是很有上进心，唯独姜丹尼尔心知肚明，这个小金丝雀背着自己做了不少的事。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从未过问过他白日时常不在家的原因，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尹荣向来心思细腻，总是觉得Kdan的人对自己的这位新助理有些穷追不舍的意味，注意到时间后的尹荣与老板交换一个眼神，抬手关闭投影：“今天的会议差不多就结束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及时沟通。”

 

告别之前，国际惯例，互相寒暄，虚情假意。

这一屋子不说是时尚圈的半壁江山，也是高峰凌绝了，邕圣祐不想再出任何岔子，听话地在尹荣后面尽可能地隐藏住自己。可惜，再大的会议室始终都是这十几个人，姜丹尼尔问候一遍后站在邕圣祐面前。

“合作愉快。”

邕圣祐两只眼睛盯着地面，语气极其诚恳：“哪里哪里。”

碍于人多，姜丹尼尔没和他计较这其中的敷衍程度，散会等电梯时，姜丹尼尔特意向后靠了靠，与邕圣祐低声道：“看来以后我们还要经常见面。”

邕圣祐面不改色：“岂敢岂敢。”

这小子就在拿ABAB的句式噎自己呢，姜丹尼尔想要说些什么，但对着一张连看都不看自己，一门心思盯着电梯的脸，姜丹尼尔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电梯只来了一个，自然是先让Kdan的客人先走，邕圣祐在人群的最末端，笑得很不走心将以姜丹尼尔为首的人送走。

姜丹尼尔的目光越过人直直地冲着邕圣祐来，邕圣祐理直气壮地跟同事一起送给他们资本主义微笑。直到电梯门合上，映出邕圣祐那张快要笑僵的脸。

邕圣祐的嘴角迅速垮下，舌头不安分地在嘴腔内滑了两下。

他姜丹尼尔真以为自己是龙王呢？随随便便就呼风唤雨？

做梦之前扪心自问一下，往自己银行卡打钱了吗？

再说了，自己以前在金钱面前撞成润雨清风，没有压迫自己的事情，邕圣祐就是狂风骤雨，能扬沙的那种。

 

姜丹尼尔一上车便让韩盛交作业，韩盛连气都懒得叹了。

这年头，秘书不好当，不仅要业务合格，还要附加侦探技能，得亏姜丹尼尔人品说得过去，要不然说不准还要半夜替老板暖床。

韩盛把他查到的关于邕圣祐这三年的事情一一和姜丹尼尔说完，不过几天的功夫，韩盛便打探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韩盛的能力太出众，只是因为邕圣祐这三年太平庸。

姜丹尼尔每个月给他的包养费，一部分送到医院给姑妈看病，一部分交给学校去上课。每天的动线图就是家、学校、医院、家。

姜丹尼尔听完后，沉默片刻，问得极慢：“这三年我没亏待过他吧？”

韩盛实话实说：“反正钱财上你没亏待过。”

其他的不好说。

姜丹尼尔对着后视镜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我长得凶神恶煞吗？让人避之不及？”

老板离个婚，可能真疯了。

 

姜丹尼尔在进入餐厅后便将这个问题压下，因为应邀而来的人是李宰泽。

李宰泽一进包间就看到桌子上摆的橘子水，口气有些不耐烦：“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这个。”

姜丹尼尔见他眼下发黑，估计没有休息好，把橘子水挪到自己面前：“记得你以前喜欢。”

李宰泽不记得，但还是应道：“可能吧。”

姜丹尼尔把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李宰泽看都没看，右手掐了掐眉心：“我生日那天的秀是我压轴，得控制体重。”

“多少吃一点，给你叫些蔬菜和汤。”姜丹尼尔清楚那场秀，负责人偏爱瘦弱病态的模特，与李宰泽的外貌格格不入，“他怎么突然同意这件事了？”

李宰泽的腿被负责人折腾得疼痛不堪，与裤子略微摩擦，根部便烧得钻心疼，稍稍变换坐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毕竟也是我最后一场秀了，给我一个压轴还能给他带来新闻度，不是两全其美？”

姜丹尼尔并不信这个说辞，另一面的李宰泽已经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上次我和你说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宰泽本想自立门户，奈何各方面专业水平不过关，他看中的设计师为了前途也拒绝姜丹尼尔的邀请，只好另寻门路，就是直接加入Kdan，做服装设计师。

当时，姜丹尼尔听到这个提议后，脑海里跳出来邕圣祐，模特们的想法倒是格外一致。

姜丹尼尔不紧不慢地替他舀出一碗汤，抬头掩下困惑，言辞温和：“不是不行，但最近没有合适的项目让你进来。”

“少骗我。”李宰泽笑得狡猾，“你们公司不是刚和JL合作嘛，把我也加进去，又不是什么难事。”

姜丹尼尔苦笑：“这次合作的主导是JL，我们这里只是负责出创意，市场调查，这种前期数据，设计师参与人员很少，你又不会，不好加。”

“你会啊。”李宰泽殷勤地凑到姜丹尼尔前面，“帮帮我吧，当年我可是帮过你的。”

姜丹尼尔最大的软肋就是心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人听了这句话，即便理智还在线，依旧是应下。

重点在于李宰泽说的后半句。

 

姜丹尼尔对李宰泽的诸多包容与提携，无非就是因为当年在姜丹尼尔最落魄的时候，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递给自己一杯橘子水：“外面很热，店里买一送一，要喝一杯吗？”

从小就知道不要接受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食物的姜丹尼尔却鬼使神差地接过，磕绊地向他道谢。两个人坐在没有灯光的公园长椅下，一边和橘子水一边喂蚊子。

男生顺其自然地问他遇到了什么困难，绝望之中的姜丹尼尔向一个陌生人一五一十地倾诉，隐下姓名，全盘倾倒。

被人们称为天才的服装设计师，决定自创品牌独立，前期的顺风顺水让青年人自视甚高，被人坑骗得血本无归，随之付之一炬的还有他最新的手稿，被人抢先一步发表，而投资方要求三天后必须交出发布会所需的设计稿。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没有退路。

男生默默地听完他说的话，也喝完一杯橘子汽水，抓了抓耳朵：“我虽然不是很专业，但对服装设计也有点兴趣，你考虑过名画吗？”

人在崩溃之时，脑部思考也会随着变慢，没等姜丹尼尔回复，男生摘下帽子递给他：“这个帽子是我自己画的，我不太清楚设计的具体流程，但应该和画画一样吧，总需要灵感。人嘛，只要还有希望，干嘛这么快放弃。”

画展，名画，灵感的出现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姜丹尼尔猛地抬头想要与男生道谢，男生已经站起身，摇了摇手里的空杯子：“橘子水别忘了喝，冰化了就不好喝了。帽子就送给你了，一共就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希望以后能看到你的作品啊。先走了。”

夜幕之下，姜丹尼尔很难看清他的脸，却注意到他的体型修长，想到他刚刚的那番话：“你是模特吗？”

男生冲他摆手：“还不算，在练习，我还要去打工，先走啦。”

姜丹尼尔低头看着手里的帽子，上面是男生画的风景图，应该是借用了波提切利的春作为配色基础上的颜色。

姜丹尼尔直接带上帽子，准备匆忙地赶回工作室，想到落在长椅上的橘子水，里面的冰块已经快要在高温下消融，想到刚刚男生的话，姜丹尼尔边跑边喝掉凉爽的汽水。

那三天的时间，姜丹尼尔一直不会忘记，那个男生的话给了他灵感，他抛弃原定的青春风格，转而将中世纪印象派的构图融入到服装之中，其中主打系列便是以莫奈的睡莲为蓝本进行再创作的服饰。

三天未合眼的时间，加上男生的那番话，将姜丹尼尔从岌岌可危的悬崖处拯救，当投资方以对赌合同再次出具资金进行推广时，睡莲系列成为当年时装周秋冬款的头筹。

所以，当姜丹尼尔在试镜中发现一个男生带着那顶帽子出现时，便知道这是他回报的机会。

从此以后，李宰泽成为他的力捧模特。

 

按照韩盛的话来说，姜丹尼尔这几年为李宰泽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错事”，姜丹尼尔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不后悔。

于他而言，如果没有李宰泽在夏夜的那一次劝解，便不会有今天的自己，更不会有Kdan的存在。

对错他不计较，时尚圈本身就不分对错，只有利弊权衡。

便有他对李宰泽一味的退让，连利弊都已经视若无物。

 

李宰泽最后的意思很明确，李宰泽只是挂名参与这个项目，服装设计师真正的人不是旁人，即使姜丹尼尔本人，因为只有姜丹尼尔才能保证“代笔”一事不会被传出去，李宰泽爱惜自己羽毛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韩盛知道后揶揄道：“这门生意我开始还觉得是JL亏，现在看可真不是，现在市场上还有能聘得起你的人吗？”

姜丹尼尔淡淡地瞥他一眼：“就你话密。”

韩盛被怼得觉得冤枉，他不喜欢李宰泽这个人，太懂得人心的脆弱，利用得得心应手：“是，我话密，可我说得没错，你为他创副牌，签代言，哦，还为他结一次婚，又离了一次婚，现在还要因为他，不当老板，回去当设计师。”

姜丹尼尔的脸色沉了沉，终是没有说韩盛的不是。

韩盛一下子没刹住车，脱口而出：“你还想不明白邕先生为什么对你不冷不热的。虽说你们就是合约关系，各取所需，但邕先生还给你做汤什么的，就算当朋友，上下级，你也真的是有点冷漠了，我在你家才待过几次，都看得出来你刻意避着他，至于吗？李宰泽要是真在意他和你，当时怎么能出这么个损招让你们俩结婚？”

“邕先生就算装不认识你都不为过。”

韩盛说完就后悔了，飘飘忽忽的眼神往后看，姜丹尼尔脸上没什么表情，韩盛慢吞吞地解释：“我就是觉得李宰泽过分了，所以说得有点多。”

姜丹尼尔直接按下按钮，将前后座的隔板立起来，言简意赅：“开车。”

韩盛跟姜丹尼尔这么多年，听口气便知他没有到生气的地步，深吸一口气，闭嘴开车。

 

姜丹尼尔揉了揉眉心，收了心神，想明白了。

邕圣祐对自己是因爱生恨。

既然已经同意李宰泽的无理要求，他与邕圣祐日后的见面只多不少，姜丹尼尔的手指在手机上点来点去，只在干净的屏幕上留下不好看的指纹，还是没有拨通上面邕圣祐的电话。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暗示他，自己与他是没有可能的，大好的青春不要一心扑在自己身上才是真的。

 

正在家里煲汤的邕圣祐打个喷嚏，手机响了起来，是姑妈的电话，问他怎么还不来，邕圣祐无奈，新家的这个锅实在太小，煲汤比以前慢得多。

这个锅小到什么程度呢，以前准备好给姑妈带的汤以后，还能剩半锅留着给姜丹尼尔当晚饭，也算是合约老公偶尔给点家庭温暖。

“还是有钱好啊。”

邕圣祐如是感慨，这是“离婚”后，唯一一次邕圣祐主动想起姜丹尼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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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还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