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关于面包与玫瑰。
是因为心里藏有对他独有的偏执,才让自己坚定脚下的路,而正是由于笃定走到今天,才能重逢命中注定的他。
——邕圣祐
《沉默的井》在第三场公演谢幕时获得有史以来最为热烈的掌声,邕圣祐按捺着急于奔回后台的心,与共同表演的演员对台下观众致辞,当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时,就看到姜丹尼尔已经换上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上,听到门开的声音,抬头:“结束了?”
“恩。”邕圣祐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灰色的舞台服装,脸上画的特效伤痕妆也没有卸,看上去十分落魄,如同刚被暴揍一顿的囚犯一样,可声音却着实亢奋,“你怎么忽然回来也不和我说,刚才真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接下来几幕都是你,幸亏还是那个小孩,要不然我估计会忘词……”
邕圣祐喋喋不已,姜丹尼尔嘴角噙笑看他,听到最后才打断他:“我也只是顺路回来,过来的时候你正好要上台演第一幕,一会儿还要去釜山。”
“回家?”提到釜山,邕圣祐第一反应就是姜丹尼尔的家。
“也算,也不算。”姜丹尼尔实在看不下邕圣祐满脸青紫的妆容,把他拉到化妆镜前,从一旁抽出卸妆湿巾,细细密密地替他擦掉脸上的粉底与油彩,“你是不是都不看新闻的?”
“太忙了。”邕圣祐没说谎,他本是街舞出身,学这个现代舞就用了他近一周的时间,跟着老师反复钻研每个细节,更何况还要和另外的演员培养默契。
“釜山有旅游大使的签约仪式,还有一个杂志拍摄采访,跟我回釜山采景,顺便回家。”姜丹尼尔故意只卸掉邕圣祐左脸上的妆,看着镜子里的人十分滑稽,邕圣祐佯怒瞪他一眼,姜丹尼尔挑挑眉又拿出一张湿巾。
“你这些通告怎么都是这种类型的,哪个经纪人带你?”邕圣祐已经断定带姜丹尼尔的经纪人绝非是朴震,朴震手头上的时尚以及公众性质的资源极少,邕圣祐跟他这么多年,基本没拿到过这方面的通告,姜丹尼尔刚来就能分到羹,代表这位经纪人至少在这方面十分有人脉。
“李芝媛。”
邕圣祐一听这个熟悉的名字便哑然失笑,居然是经常被朴震挂在嘴边的人。
朴震这个人平日里脾气极好,除了偶尔因为邕圣祐和他对着干冲他吼几句以外,常年保持老好人形象,可一到关于李芝媛的事情,朴震能说个三天两夜,说到脸红脖子粗。
李芝媛也是一个奇女子,岁数不清楚,但绝对比邕圣祐他们大,是当之无愧金牌经纪人,刚刚获奖的影帝就是她带出来的,在颁奖典礼之前她解决掉影帝的出轨丑闻,堪比娱乐圈教科书级公关。可惜影帝心气高远,不懂感恩,刚得奖就与另外一个助理经纪人出门另立门户建立工作室,李芝媛也不恼,和公司请假,出去旅游一个月才回来,精筛细选到姜丹尼尔身上,准备在他这里大施拳脚。
朴震前几日还得意扬扬地和他说,看李芝媛没了影帝还怎么在自己面前嘚瑟,现在看来,李芝媛实力不消,还是能把朴震气个半死,怪不得朴震昨天愤愤不平地问邕圣祐要不要接一些时尚资源,邕圣祐忙得焦头烂额一口回绝,朴震气急败坏表示怎么带了一个如此不争气的艺人。
“这次回釜山待多久?”邕圣祐能感受到姜丹尼尔手指处的温热在自己鼻翼处游走,弄得他心里发痒,连说出来的话听起来都柔软些许。
“不一定,最近妈妈身体不太好,正好趁着没有太多工作,回去陪陪她。”
邕圣祐一听这话,连忙起身,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儿”,转身就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带着口罩。
“这是要做什么?”姜丹尼尔看他全副武装的样子哭笑不得。
“给阿姨买点补品带回去啊。”邕圣祐不容他反驳,说得理所当然。
于是,原本准备两手空空回去的姜丹尼尔像是赶集的人,后备箱里装得满满当当,眼看邕圣祐又要从货架上把三瓶红酒拿下来,姜丹尼尔连忙应声阻止:“我爸喝不了那么多,也装不下了,一会儿就要走了。”
邕圣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姜丹尼尔要赶去和工作人员会合,临走之前掏出一个礼物送给邕圣祐,邕圣祐没和他客气,直接拆开包装纸,看到里面一个铂金手链,仔细看会看到上面刻着一朵花。
“这是什么花?”邕圣祐对花的认知只停留在红花,白花,黄花等等五彩斑斓的花。
“铃兰,在法国逛商场看到的,挺适合你的。”姜丹尼尔帮他带到左手腕上,“走了。”
“让司机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邕圣祐再舍不得也不能流露,只好说着不平不淡的话掩饰内心,谁知姜丹尼尔却忽然回过头,用拇指擦过自己的嘴唇,又忽然盖住邕圣祐的嘴唇,低声说道:“这里有摄像头,等我回来。”
邕圣祐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傻了吧唧地用自己的手碰了碰刚才姜丹尼尔触摸的地方,觉得自己耳朵特烫,心里琢磨着,这小子七年不见,这么会撩人了?
《沉默的井》在终场结束后一同到餐厅聚餐,来的人不仅有演职人员,投资方的人也来了,邕圣祐开始只是默不作声地闷头吃饭,偶尔与投资方的人不走心地互相吹捧,可当投资方的人慢慢坐在女演员旁边的时候,气氛开始变得乌烟瘴气。
坐在邕圣祐旁边的是一个新人女演员,在剧中没有与邕圣祐对手戏,导致邕圣祐也不太记得这个女生的名字,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每次来得都特别早,并且买好所有人的咖啡,偶尔在后台遇到,直愣愣地一个九十度鞠躬经常把邕圣祐吓一跳。
“我真喝不下了……”女生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再来一杯,就一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口齿不清地说着,手中的酒杯还强硬地往女生嘴边塞,见女生迟迟不张嘴,声音高了一度,“什么意思?不给我面子?”
“不是的,我真的不行了……”
未等女生说完,男人将酒杯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女生骂道:“瞧瞧现在的新人,啊,都瞧瞧,心高气傲呢,连杯酒都不喝,你他妈还想不想接下部戏了?”
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在嘈杂声中十分明显,饭局上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女生低着头不敢说话,在她要端起桌子上另外一杯酒之前,邕圣祐不露声色地压住她的动作,倒了一杯酒,起身走到男人面前。
“小姑娘不懂事,我替她道歉,敬你一杯。”
男人虽然醉得厉害,但也认识邕圣祐,知道在Romance新一代的演员里,他是极其受捧的一位,男人醉醺醺地拍着邕圣祐的肩膀:“哟,看上她了?”
邕圣祐牵着嘴角摆出一幅心知肚明的表情,男人喷着粗气作勾肩搭背状:“你看看,不早说,你看上的人我不会抢的。”
与邕圣祐喝下一杯酒后,男人又走到另外一位女演员身边,烂醉如泥,酒后失德。
邕圣祐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勾起食指敲桌子,与女生说道:“出来。”
女生低头跟在邕圣祐身后,握成拳的手似有似无地颤抖,直到邕圣祐停下脚步,才抬头。
原以为邕圣祐要待她到楼上的酒店套房,没想到只是楼上的洗手间,邕圣祐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催促道:“进去洗洗。”
女生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两眼通红,邕圣祐也不聋,刚刚随着水龙头里的水声,还伴随着压低的哭声。
“你叫什么名字?”
“全千林。”女生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嘶哑。
“下次这种场合机灵一点。”
全千林垂头没有讲话,邕圣祐原本也不想揽上这些事,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她带着愤懑的声音低声吼道。
“为什么这个圈子从来都不公平?”
邕圣祐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满脸泪痕的年轻人,眼中有愤恨,有隐忍,有不甘,像是早前的自己,他反问:“什么是公平?”
全千林被堵得无话可说,邕圣祐干脆与她走到一旁空置的沙发上,同她讲起话来。
“娱乐圈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从一开始就直接走到终点,遥遥领先,可有的人辛辛苦苦费尽力气走到了半山腰,却因为一个失误踩空,运气好的跌回原地,运气不好的,粉身碎骨。”
“那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挣扎?”全千林是专科出身,典型的学院型,她在学校里顺风顺水,是一位佼佼者,本以为入了这个圈子也是如此,可当她与班级里平时成绩一般的女生同时进入一个剧组时,导演对她们展示出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她才意识到,实力并不等于一切,有的时候,床上功夫带来的好处似乎更为显著。
“你为什么要进娱乐圈?”邕圣祐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她另外一个问题。
“我……”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全千林却说不出口。
“名与利是吗?”邕圣祐看她犹豫的神色便猜到答案,“它带不来的。”
“外人看来声色犬马的娱乐圈其实满目疮痍,明知它不公,明知它有肮脏的一面,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
“你可能觉得自己天资聪颖,条件优越,可这里不是一个考试机构,它想要看到的东西更加全面,如果你真的热爱这份事业,不要把自己看成一个天之骄子,而是当作一只笨鸟,学会先飞。”
“那会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吗?”全千林盯着桌子的水杯低喃。
“不一定,虽说上天不负苦心人,可很多时候藏在表面之下的规则会辜负你。”邕圣祐点到即止,“但在跌倒后再爬起,你一定会得到你应该知道的答案,有阴影的地方是一定有光的。”
全千林许久没有开口,下了极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前辈走到今天,做没做过违心的事情?”
“从未。”邕圣祐回答得笃定,“如果真地想要在圈子中长久立身,傲骨与逆鳞皆不可抛。如今就算有人走了捷径,平步青云,终有一日他要如一偿还。”
邕圣祐也曾被投资方灌到酩酊大醉,他记得他躲在卫生间里吐到酸水都出来,洗过脸后继续与他们谈笑风生,躲过那只时不时蹭到他大腿上的手,还有居心不良的眼神。他也记得当他在剧组开拍前被撤掉一部电视剧男主的角色,而替换他的人是一个不久前从制片人房间中出来的新人,朴震问过他后不后悔,他那时对朴震一字一句说,这个圈子可以对不起他的梦想,但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原则。
他一路跌撞却磊落坦荡,他的傲骨是牢记于心的底线,而逆鳞正是那个正在釜山接受杂志采访的人。
临分开的时候,全千林向邕圣祐道谢,看到邕圣祐左手腕上的手链:“这个手链是前辈的女朋友送的吗?”
“不是。”邕圣祐矢口否认,心里纠正道,男朋友。
“那可能是喜欢前辈的人吧,铃兰代表失而复得的爱。”
邕圣祐失笑,反复咀嚼这个词,心道何止失而复得,更是珍重百倍。
男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总是很难直白地用言语来表达,每一次的眼神交替,甚至只是站在彼此身旁,就像是零点定时敲响的钟声,震落夜里沉置的积雪,人们往往将这种过人的能力称之为默契,无需将对方的情绪与言辞做复杂的加减乘除,他们就可以得到答案。
无外乎源于他爱他的同时,他也爱着他。
邕圣祐将爱意留在每一次分别前故作的冷静,见面后掩不住的诧异,而姜丹尼尔将爱意漫不经心地巧妙布置在邕圣祐的身边。
爱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公之于众大张旗鼓的字眼,七年后的他们更为清楚。
“丹尼尔出道也有九年时间,你觉得明星对于普通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从姜义建走到One Real的姜丹尼尔,再从One Real的姜丹尼尔走到演员姜丹尼尔,看似只是字面上的改变,实则是一个被大众贴上标签,随后还要将刻在骨肉中的标签撕下的过程。这其中有许多被他人不理解,对自己怀疑的时刻。我在凌晨结束通告看到出来清扫马路的清洁工,也在片场附近见过每天吃着便宜的盒饭只为等一个实现梦想契机的群众演员。困难一直接踵而至,所有人都在为了生活拼了命地向前走,我们作为公众人物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享受一定的特权与便利,我想,当明星光鲜艳丽地站在大众面前代表一种责任。”
“那你觉得公众的责任要如何诠释?”
“心慈路宽,这个时代从不缺天赋者,却少了执着的人。”
“那对未来伴侣的责任呢?”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爱要掷地有声。”
姜丹尼尔结束最后的采访后,开车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姜爸爸。
“妈现在好些了吗?”姜丹尼尔一边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往客厅搬,一边与他寒暄。
“好多了,医生说多休息就好。”姜爸爸想要过来帮他,却被姜丹尼尔制止。
“我自己来就好,锻炼身体。”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姜爸爸虽说是呵斥,却也是欢喜。
“是圣祐听说妈生病了,特意买的,还有你爱喝的酒。”
姜爸爸听到这个名字沉默片刻,随后无心似得说道:“很久没听你提过他了。”
“毕竟许多年未见。”姜丹尼尔把最后一箱东西搬进去,走到洗手间洗手,随后上楼去看姜妈妈。
姜妈妈这几年腰不好,各种药吃了也没多大效果,反而按摩更好一些,虽说治标不治本,但总也好过每天疼得唉声叹气,一周前,姜妈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其他地方没有落下毛病,却扭到了腰。
姜丹尼尔帮妈妈按腰问力度是否合适,姜妈妈连声回答力度适中。
“最近看新闻,说你和圣祐一间公司了。”
“恩。”姜丹尼尔的右手抵着腰间的穴位略用力地按下,“和前公司合约到期,这家公司比较适合今后的发展。”
“圣祐这几年怎么样啊?”
“挺好的。”
“也和你一样,这么大还单身呢?”
姜丹尼尔愣了一愣,没想到妈妈会问到这个问题。他收回手,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是当年决定独身前往首尔的愣头青,下定决心,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依旧与多年前一样,温暖的掌心包拢在其中。
“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姜丹尼尔倍感紧张,可他不得不说,这一次他回来就想要开诚布公。
“妈听着呢。”姜妈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谈恋爱了。”姜丹尼尔觉得自己身处在低压地区,竭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
“是好事啊。”姜妈妈的喜悦难以言表,甚至从床上坐起,“是普通人还是明星?”
“明星。”姜丹尼尔的头和他的声音一样,越来越低,“你也认识,是圣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