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牛奶

Chapter 13

关于亲情。

是大雨滂沱后的暖色彩虹，是迷雾叠叠后的人烟浩荡，是鬓角灰白，是眼角皱纹。

——姜丹尼尔

 

姜妈妈的表情凝在脸上，姜丹尼尔抬头想要探询她的态度，她却只是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声音如旧，同他讲道：“让你爸爸过来。”

“妈，我……”

“让你爸爸过来。”姜妈妈简单地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姜丹尼尔看向她时，她的眼中仿若一汪深潭，深不可测，看不透其中波动。

姜丹尼尔站在门口，紧张的情绪将他吞噬，来回地在走廊中不安踱步，偶尔附在门前想要听里面的声音，可惜两位老人将声音压得很低，落在姜丹尼尔耳中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上了年纪的胖豆趴在楼梯门口扫着尾巴看这边，它不懂人类复杂的世界，却能体会男人的急切。

“吱”的一声，有一定年头的门被推开，姜丹尼尔与神情凝重的爸爸对视。

姜丹尼尔在进入家门前就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被骂到狗血淋头，可能会被要挟断绝父子关系，被扫地出门，被一切看似无力回天的情感和撕心裂肺的哭声绑架。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比他预设过无数次的场景要平静得多。

姜爸爸关上门，只是对他说：“挺晚了，先休息吧。”

姜丹尼尔的嘴角抖了一抖，最终隔着一扇门对他妈妈嘱咐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和他讲，千万要注意身体。

并没有得到里面人的回应。

姜丹尼尔直到第二天蒙蒙亮都没有睡着，在家乡的夜里失眠一整晚，辗转反侧，中途收到邕圣祐的短信，问姜妈妈的身体如何。

姜丹尼尔在按发送键之前将编辑好的短信删除，直接打一通电话。

“还没睡呢？”邕圣祐很快地接起电话。

“恩。”姜丹尼尔在刚刚那一刻只想听到他的声音，当嘟声消失在邕圣祐的声音中时，像是一针安定剂推在姜丹尼尔焦灼的心上，“你那里怎么听着那么乱？”

“刚结束聚餐。”邕圣祐身上的衣服沾满烟酒的味道，笑着与喝得连路都走不稳的人道别，顺其自然地走到拐角的位置，避开人潮，“你爸妈估计也挺想你的，趁李芝媛还没开始压榨你，多在家待几天，陪陪他们，平时忙得连电话都打不了几通，他们为了你考虑不肯说，估计心里也是惦记着……”

姜丹尼尔边听电话边走到床边，拉开灰色窗帘，星光倾泻在他闪烁的眼中，姜丹尼尔打断邕圣祐的话。

“圣祐，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邕圣祐的话戛然而止，明显没有预料姜丹尼尔会在自己聊长辈的事情会把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

“那我现在想要见你。”邕圣祐开玩笑道。

“抬头。”

在街角处的邕圣祐像被他的话语所蛊惑一般，扬起头看向柔和的夜空，有星向月靠拢，让人在浮躁的城市中感受到安定。

“你打算从天而降吗？千万不要脸着地，毕竟我是外貌主义。”邕圣祐调侃道，“要是不小心摔断腿，看在你脸的分上，我就勉为其难包养你的后半辈子。”

姜丹尼尔笑笑，想着邕圣祐过去常与他们玩闹时的模样，柔声道：“我们在看同一片星空，我看着你，你也看着我。”

“可我更想让你现在在我身边。”邕圣祐活脱脱化身校园里初谈恋爱的懵懂少年，在自己的心间大张旗鼓地去想念，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去斤斤计较，谁的想念更多一些，“我想你了。”

“我一直都在。”

“在你的心里。”

今夜的风又大又凉，吹得人心都拂过一道门，情事自古就多磨，可姜丹尼尔却在邕圣祐心里垫满温软的云，哪怕跌倒，都是云层间的嬉戏，无时无刻都让人心安。

姜爸爸下楼准备做早餐就看到姜丹尼尔一个人在厨房忙碌，锅里煮的红豆粥冒泡翻滚，而姜丹尼尔站在锅边，伸着长胳膊眉头紧锁往里面下鸡蛋，不安分的油点依旧从锅底蹦起，姜丹尼尔惯性地往后缩了缩胳膊。

“锅里还有水你就放油。”姜爸爸从他手中接过搅拌好的鸡蛋，“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姜丹尼尔脸上隐隐约约浮起羞愧的神色，用手揉揉鼻子，在他爸爸眼里看来，和十年前的小孩如出一辙。

“妈起来了吗？”

“恩。”姜爸爸准备把鸡蛋装盘，看到旁边摆了两个盘子，猜到姜丹尼尔打算一会儿上楼给姜妈妈送早餐，便将鸡蛋装到两个盘子中。

姜爸爸转身看到正在小心翼翼地盛粥的姜丹尼尔，怕刚做好的粥太烫，还不停地用勺子舀，以便于食用。

“义建，你想好了吗？”姜爸爸这句话问得很妙，姜丹尼尔在做决定之前，不仅要想好与邕圣祐今后的路，还要想要自己与家人的关系，更好想好邕圣祐与自己家人的相处之道。

“爸，我想了许多年。”

姜丹尼尔推开卧室的门，姜妈妈正在看书，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事，唯独两个人布满血丝的眼球暴露他们的不安。

姜丹尼尔一言不发等着姜妈妈吃完饭，姜妈妈嘴唇微动，他就准备接受一场狂风暴雨，可她只是说道：“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

姜丹尼尔扶着她走到外面，因为行动不方便，他们从医院借来一个轮椅，姜丹尼尔推着她走到小时候他们经常一同去的公园。

曾经熙熙攘攘的小公园，因为附近游乐场的开放，来的人越来越少，如今也只是剩一些基础的健身设施，还有前来散步的老人，在老旧的街道慢慢地走着。

“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吵着要来这里玩，要和你爸一起玩单杠。”

“以前这里还有一个动物园。”姜丹尼尔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

“当时你和你跳舞的小伙伴就在那里表演。”姜妈妈指着右边的一块平地，眉眼间尽是温柔，“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还懂事听话，我和你爸从来不操心，本以为舞蹈只是你的爱好，可当年你说你要去首尔，我们还是吓到了，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印象里的义建长大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几年你们也辛苦了。”

姜丹尼尔在NIF公司做了两年多的练习生，当与他同期进公司的人一一离开，出道遥遥无期，姜丹尼尔连给家里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甚至挂断妈妈的电话，结果第二天，他妈妈带着许多吃的出现在地下室的门前，他妈妈后来哭着骂他。

“无论你能不能出道，你是我的儿子，他们不要你，我们也要你。”

姜丹尼尔那天就着眼泪吃掉一顿来自家乡的饭，下定决心今后不会再让自己的父母陪自己吃苦。

“义建，我们从来都不辛苦。”姜妈妈拉住姜丹尼尔的手，“辛苦的一直是你，我的小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太坚强，连难过的事也不肯和妈妈讲，苦的累的都要自己扛。你想去当明星，妈妈帮不上你，你被网上的人骂，妈妈也无能为力，你现在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妈……”姜丹尼尔蹲在姜妈妈身边，眼角泛红，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一时兴起，我爱他许多年，他也一样。我可以瞒着全世界的人，却不能瞒你们，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血浓于水。”

“妈知道，妈都知道。”姜妈妈右手轻抚姜丹尼尔的头发，“妈就是在想，你这些年过得多难过，多孤独，多辛苦，连个能说这些话的人都没有，是妈妈当得不称职，让你吃太多苦了。”

“我和你爸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那几年每次和你说介绍女朋友，你都躲躲闪闪，不肯直视我们。”

“后来你们怎么猜到的？”姜丹尼尔记得自己从未在父母面前主动提到过邕圣祐。

“你知不知道你做梦的时候念了他的名字。我和你爸开始以为只是个误会，可慢慢觉得不太对。如果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提，想看你能不能忘了这些。”

“本来想让你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妈妈把你爱吃的菜全都教给她，让她做给你吃，现在看来，只能你自己努力学学妈的手艺了。”

姜妈妈说话时，眼睛也蒙上一层雾气：“圣祐也是个好孩子，既然决定在一起，就好好地走下去。圣祐从小家里苦，你多让着他点，你们俩都要努力生活，什么都别怕，别管他们外人怎么说，爸妈一直在呢。”

姜丹尼尔在他妈妈开口的刹那，便清楚自己将永远亏欠他的父母。

小的时候，少年怀揣远大前程的梦想，长大以后想要做一个刀枪不入的超人，可时至今日，超人才清楚自己之所以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做超级英雄拯救世界，是因为背后支持他的人始终不离不弃，哪怕铤而走险，依旧心甘情愿。

姜丹尼尔陪他妈妈去了许多地方，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姜爸爸做好一桌饭菜，拿出邕圣祐买的酒，在姜丹尼尔面前放了一个酒杯，姜妈妈吃过饭后先行上楼休息，留下父子二人聊些男人间的对话。

“义建，爸一直不理解一个事，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坦白。爸虽然岁数大了，也知道许多像你们这样的人，都不会和家里坦白，能瞒一年是一年。”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一个家。”姜丹尼尔记得那年他来自己家过年，回到首尔后邕圣祐还总和他讲那些重复无数次的事，那些平常人家小孩眼中的芝麻粒般的小事，却被邕圣祐描述成无与伦比的乐趣。

姜爸爸把杯里的酒喝干净，眯着眼吃了一口菜，和他讲起了一段往事。

“你爸年轻的时候在军队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别人都扛着枪训练，他在医务室帮忙，小伙子年轻气盛，都损他娘炮。后来有一次我训练受伤去医务室，正好是他帮我处理伤口，那个时候我才正眼看他。”

“样子比我们一群糙男人清秀多了，瘦瘦高高的，身上也不像我们有体味，我只是和他问了一句好，他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小腿韧带的伤要定期去看，每次都是他帮我处理，和我住的人说他是同性恋，让我离他远点，我那天就跟脑子抽筋一样，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他愣了半天点点头，硬撑着笑容问我是不是觉得恶心。”

“我和他接触半个月，觉得他也和我们普通人一样，虽然有点震惊，但也不至于恶心，不过我以后也尽量避开他在的时候去医务室，毕竟军队闲话也多。慢慢的，连在路上碰面，我都装作没看见，他也不再和我主动打招呼，依旧独来独往。”

“等我再听到他的消息，是说他和一个军官谈恋爱被发现，军官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诱惑的，再后来，那个人就自杀了。”

“义建，无论你什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儿子。”姜爸爸鬓角这几年泛起灰白色，但姿态永远像年轻时一般，坐得笔直，“男人要有担当，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可，先要有承认自己的勇气。这世道是吃人的，人言可畏，一定要坚持你内心正确的选择。以后的路你早上说自己想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长大的方式，既然决定走下去，就别后悔，别回头，真要是坚持不住了，就和圣祐回家，爸妈永远支持你。”

姜丹尼尔低头干掉一杯酒，可能度数太高，喝得又太急，烧得眼睛通红，嗓子哽咽，字句难言，想要给爸爸夹菜，才发现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

晚上姜丹尼尔上楼想要把藏起来的胖豆找出来，推门走入许久没去的书房，等他打开灯看到书柜里的书便停下动作。

里面装着许多以前不曾有的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书，都是关于性取向方面的内容。

姜丹尼尔打开书柜的玻璃门，随便拿出一本书，看着里面还有铅笔记的笔记，是姜妈妈的笔迹，从困惑，到质疑，到最后的谅解，父母筹备许久的时间来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这一场他酝酿许久的自白，他的父母比他更早地做好准备，只因怕自己的孩子再多受一份委屈。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年岁差距，让他们经常不懂得如何去正确表达，努力地想要与孩子们贴合，偶尔也会被年轻人用代沟两个字一带而过。可这一次，他们没有开口质问，很难想象两个上了岁数的人去书店买这些书，其他人会用什么眼光打量他们，可他们却一本接一本看着，可能还会不娴熟地利用网络来看现代人对这种事的看法。

他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编织一道网，罩住他的羽翼，怕太轻，经不起外界的损毁，又怕太重，让他难以在高空翱翔，反复无数次，才磨合出最完美的一个。

 

邕圣祐在家里睡得迷迷糊糊接起姜丹尼尔的电话。

“圣祐，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不仅有爱他的自己，还有接受他们的父母，这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是只为他亮起的。

“好啊。”邕圣祐声调粘稠，似醒非醒，“不过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