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牛奶

Chapter 11

关于年少与成熟。

年少的喜欢是一进一退的步步博弈，成熟的喜欢是落棋无悔的情真意切。

——邕圣祐

 

“Dora什么时候去世的？”邕圣祐想到日记上触目惊心的几个字，他无法想象姜丹尼尔那个时候到底是如何撑过来的。

“在解散后的一个月。”姜丹尼尔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坐着的时候手里一定要拿点东西，邕圣祐家里的抱枕现在就他怀里。

姜丹尼尔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撑不住，他在乎的人，在乎的宠物，在乎的事情，都在一一离他而去，毫不留情。那个时候，他才彻底觉悟，这个圈子是恶灵，它能吞噬掉你的理想，有的人选择在理想主义下死去，从此苟且，趋炎附势，有的人却不愿屈膝于不合情理的悖论。

姜丹尼尔沉默地选择后者，从爱豆转型演员，远远没有旁人想得那么光鲜亮丽，在片场被一些前辈故意卡戏，甚至有的稍微在业内有名气的服装师都能刁难你，这是一个阶层社会，别人对你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你的地位，在低位时除了弯腰道谢，被迫道歉，只能在背地无人时默默努力。

姜丹尼尔全都咬牙忍下。

邕圣祐在旁边注视着他，在姜丹尼尔隐下的回忆中，就算姜丹尼尔没有开口，自己都可以与他感同身受，就如同当年在垫底位置一样，两个倒数的人惺惺相惜，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在彼此独立的世界中，各自感受类似的人情冷暖。

邕圣祐在看到日记本之前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百孔千疮，他开始学会同制片人阳奉阴违，也能同曾经趋炎附势的媒体虚情假意，为了在跌倒后重新爬起来，他自己拿刀把心脏剜得支离破碎。

可直到他在日记上寻找到关于这七年间姜丹尼尔的蛛丝马迹，他才意识到，被刀剜过也好，被人践踏过也好，他心里总有一个柔软的位置属于九年前认识的那个人。

抛开名，抛开利，抛开人们所追逐的一切虚无缥缈，他还是放不下他。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将迟疑走成笃定。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下巴泛青，估摸着他在飞机上也没睡好，出了机场又直奔自己这里，等了三个多小时。

“你今天有事吗？”邕圣祐问道。

“没有。”姜丹尼尔的工作全部安排在第二天。

“要不你先在我这里歇歇？看你也挺累的。”邕圣祐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转念一想，自己刚刚都鼻涕一把泪一把了，该丢人该害羞的早就都做过了，现在佯装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朦胧样自然是晚了。

姜丹尼尔没有拒绝的道理，进入主卧的卫生间。

邕圣祐点好外卖不过五分钟，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邕圣祐嘀咕着现在外卖能这么快从千米之外送过来，打开门就看到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金在奂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一点都不认生，不等邕圣祐招待，直接换鞋进来。

在他后面的黄旼炫手里拿着大包小包也跟着进来，不过还记得这是别人家，不走心地来一句：“打扰了。”

邕圣祐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腹诽这两张脸上没有一个五官能看出来他们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打扰了。

尤其是，他在这上演金屋藏娇呢。

莫名理亏。

“你们怎么忽然来了？”邕圣祐心虚归心虚，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特别大声，恨不得让浴室里的姜丹尼尔听见，好提前做好准备随机应变。可惜他忘了，当时装修他对设计师千叮咛万嘱咐，这个房子的隔音性一定要好，争取做到厨房爆炸，卧室都听不到，设计师也敬业地完成金主的嘱咐，圆满完成任务，在浴室里洗澡的姜丹尼尔正研究邕圣祐新买的沐浴乳，一股肥皂水的味道。

“过来犒劳你的胃啊。”金在奂往沙发一斜，怎么舒服怎么来，“刚寄过来的螃蟹和带鱼，我这心里时时刻刻牵挂着你啊，赶紧拿过来了，哎，你这眼睛怎么弄得？过敏了？这么红。

金在奂说话的功夫，黄旼炫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冲客厅喊道：“你家的碗碟呢？”

邕圣祐敷衍地说睡肿了，连忙过去帮黄旼炫把碗碟筷子摆好。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家？”邕圣祐觉得这两个人跟踩点一样，来得特准。

“问朴震啊。”黄旼炫说得理所当然，把酱螃蟹用筷子一只一只夹出来，格外注重摆盘，没注意到邕圣祐右眼皮跟着蹦了两下。

邕圣祐已经怀疑自己的航班号都是朴震在网上贩卖的，这个经纪人卖手下艺人的行程和家庭住址都不收钱，自己在他眼里纯粹大写的免费。

黄旼炫准备把这些海鲜拿到客厅时，正对厨房的主卧门同时被打开，黄旼炫开始以为邕圣祐刚刚进去换衣服，结果转身就看到一只手捂住额头的邕圣祐正站在自己旁边，黄旼炫瞪大眼睛看到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浴袍的人，边走还边说：“你这个浴袍有点小。”

黄旼炫庆幸是自己端盘子，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金在奂，估计这一盘吃的能全都砸在对方的头上。

“坦白从宽？”黄旼炫的视线在无奈的邕圣祐和惊慌错愕的姜丹尼尔来回游走，最后甩下一句话，跟走猫步一样先行到客厅。

而闻声探头的金在奂也石化在客厅，还揉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地骂道：“邕圣祐，亏我心心念念你的感情生活，担心你的右手会不会太累，你居然敢窝藏小白脸。”

“你可闭嘴吧。”

邕圣祐完成被审判之前的最后回怼。

 

邕圣祐和姜丹尼尔跟两个罪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屈手屈脚的，金在奂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们两个缩头缩脚的姿势，二郎腿一翘，开始审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声音掐得跟太监一样。”邕圣祐听这个阴阳怪气的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和我贫，赶紧交代。”金在奂拿起一块螃蟹，揪下蟹腿不客气地指着他们两个。

邕圣祐现在也回神了，心想自己也就是不小心当众表演一个旧情复燃，又没杀人放火，轮得着金在奂在这作威作福吗？二话不说直接捞起盘子里螃蟹，干脆吃了起来。

金在奂向来对邕圣祐没辙，准备拿姜丹尼尔开刀，结果看他正在冲着邕圣祐傻乐，把螃蟹腿直接塞自己嘴里，嗦了两下，还挺好吃。

“沿途之旅被你们弄成和好之旅了？”黄旼炫把空盘子往旁边撤了撤，姜丹尼尔没什么能吃的海鲜，只能吃刚刚邕圣祐点的外卖。

“恩。”姜丹尼尔替吃得欢快的邕圣祐回答，金在奂感叹和好以后还多了个新闻发言人。

“你们俩就瞎折腾。”黄旼炫这句话憋了挺多年，几年以来，他每次和这两个兔崽子吃饭都提心在口，尤其是邕圣祐，提到姜丹尼尔就跟按了哑巴开关一样，最多回应几个感叹词，“各自单身七年你们两个还挺骄傲的呗。”

“还行吧。”邕圣祐脸皮厚起来的时候连金在奂都咋舌。

“你们真得赔偿我和旼炫精神损失费，这几年我们俩快被你们折磨成神经衰弱了。”金在奂睁眼说瞎话，直接把上个月还评价这两个人神经病的话扔到脑后。

“请你们多吃几顿贵的。”姜丹尼尔特会来事儿，把金在奂的嘴堵上。

 

金在奂拉着邕圣祐让他讲讲这次旅行中感人肺腑的故事，邕圣祐暗骂还感人肺腑，两个人明明是肝肠寸断，可金在奂不闹不休，邕圣祐准备语言包装一下，真假参半地和他扯一扯。

在厨房收拾残羹剩饭的黄旼炫和姜丹尼尔的交流内容听起来顺耳许多，聊了聊Romance目前能给姜丹尼尔的资源，黄旼炫提到筹备投资电影的进度，最后洗碗的时候，两个人把厨房的门关上。

“你家里人知道了吗？”黄旼炫负责刷碗，姜丹尼尔负责擦干。

“还没呢。”姜丹尼尔在前几年总被家里催促找对象，这几年反而都不怎么提这些事，“我们两个前脚刚和好，你们后脚就来了。”

“做好长期斗争的心理准备吧。”黄旼炫一句话说得百感交集。

“你当年呢？”姜丹尼尔在他们刚解散的第一年也没和黄旼炫联系过，后来再见面，他与金在奂已经同进同出，其中许多具体的事情并不知情。

“我当年实在是太狗血了。”黄旼炫话语间带着笑意，“被我爸用杯子砸，我妈天天哭着让我想想她的处境，我哥还行，开始恨不得踢死我，结果没忍心帮我收拾烂摊子。”

“你头上的疤……”姜丹尼尔欲言又止。

“我爸砸的，幸亏我哥来得及时，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到门外，要不然估计就不是这么小的口子，现在就得破相。”

黄旼炫没有和他们讲过当年和公司提解约中间的细节，但他们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清楚，事情绝非如黄旼炫讲得那么顺利。

“后来呢？你怎么办的？”

“跪。”黄旼炫嘴角苦笑，“对着我妈跪完，再对我爸跪，我家这面结束，我又去在奂他父母面前跪。”

“我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觉得我没做错，我挺得直脊梁，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我看到在奂他妈妈有一次背后抹眼泪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把人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给拐跑了。”

“他父母接受我的那个瞬间，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好事多磨。”姜丹尼尔把擦干净的餐具整齐放回原处。

“你也做好准备，你比我强点，圣祐家里就他一个人了，你把你爸妈搞定就行。”黄旼炫洗掉手上的泡沫，“慢点来，叔叔阿姨都岁数大了，经不起刺激，咱们这种事，在他们那个年代是伤风败俗。”

黄旼炫和金在奂离开的时候，姜丹尼尔也搭着顺风车离开，邕圣祐虽有遗憾，但一想来日方长也就作罢，洗完澡后就收到姜丹尼尔的短信。

“想你了。”

邕圣祐老脸一红，嘴里念叨着“谁想你啊”，手上还是诚实地回复——“我也是。”

在秘密揭开前，他们有一万种委婉的方式表达我爱你，但从来不肯表达，而如今，他们恨不得用最直白的词语来印证自己的内心，就连那些被人诟病的情侣之间的陈词滥调，他们也想要一一不落地感受一遍。

邕圣祐这几年磨演技磨到用朴震的话讲，情绪都快戒没了，可面对姜丹尼尔，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

喜欢他。

 

Romance的诚意就是给姜丹尼尔拿下一个时尚界六大蓝血之一的品牌推广大使，一跃成为韩国首位该品牌推广人，姜丹尼尔原本在NIF公司最被粉丝埋怨的就是时尚资源，当其他艺人有专属品牌，甚至可以是红血或者小蓝血的资助时，姜丹尼尔的品牌赞助还停留本土牌子，虽说这并没有耽误他获得视帝的奖项，但却在数据上拖了后腿。

这是一个看数据的时代，你能带来的流量，带来的粉丝，带来的赞助，都在市场考虑范围内，最直观的就是一页又一页的数字供人评判。

Romance认准这一点积极与该品牌进行协商，一举拿下该品牌旗下两个系列的联合赞助，算是亚太区域第一人。为了在全亚洲进行品牌推广，姜丹尼尔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都在几个国家往返，不仅要去法国出席新品发布会，看秀，接受品牌老板的招待，还要周转其他国家进行宣传活动。

邕圣祐庆幸还有《沉默的井》这部音乐剧让自己忙，否则他都能挨出相思病。

《沉默的井》是一部讲述上个世纪韩国政治最黑暗的时期，人不能言，统一思想，外界皆敌对的社会，但主人公林真所在的村庄却如同与世隔绝般，村民们原本可以享受安乐的生活，却因一队在山林中迷路的大学生闯入，生活发生剧变。

村民们在大学生的表述中了解到外面当今的世界，而这群大学生也是被政府缉拿的对象，当外界扰乱村庄内部的秩序，包括林真在内的所有人心态也发生变化。

其中邕圣祐有一段现代舞表演，是与男三号的双人舞，男三号在剧中饰演的是一位大学生，却在后期决定卖身求荣以求自保，为了让自己的计划实现，他在不停动摇林真的内心，体现林真心中灰色的一面。

这段双人舞需要极大的默契，因为两个人的动作是一套镜面舞，需要每一个点都卡得精准才能带给观众最大的感官盛宴。邕圣祐在表演中身穿白衣，而男三号则是一身黑衣还带着面具，在舞蹈邻近高潮时，需要两位演员的配合，将邕圣祐的衣服用墨水染黑一部分。

两个被行程挤满的人，每天只能用短信表达相思之情，不仅如此，偶尔还要跨洋隔时差，这恋爱谈得十分苦情。

 

首场公演结束后，《沉默的井》作为音乐剧罕见地占据搜索网站前几位，除了林真最后被这个荒唐的时代逼到精神错乱投井而死，将一切归于安寂的结局，最为人热议的便是那一段舞蹈，许多看了首演的人都表示震撼，许多观众并不懂现代舞，但当舞台与演员融为一体带给观众的感受，足以让他们难以移开眼睛，不需要懂得舞蹈的术语，却能够与演员一同体会剧情进展。

等到第三天的公演，化妆师一边给他上妆，一边好奇：“你今天怎么满面红光的？”

邕圣祐但笑不语，姜丹尼尔的品牌宣传告一段落，早上回国后告诉他会来探班。

可邕圣祐临到快开场都没有等到姜丹尼尔的身影，反而接到他的电话，十分歉意的声音告知他，因为有临时通告，没办法赶过去。

“工作要紧。”邕圣祐不是二十岁的小孩，深知他们这种特殊工种，许多时候没有能力安排自己的时间。

“演出要成功。”

“那是自然。”

姜丹尼尔那里电话里有些吵，嘱咐几句后就挂掉电话，邕圣祐同第一幕的演员一起在幕后做最后的准备，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神已经变为林真在开始不解世事的透彻。

他是一名演员，不管天塌地陷，只要还有观众，哪怕仅仅一个等他上台，他在这一刻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角色本身，要全情投入另外一个世界。戏比天大这句话，不仅是对自己演艺生涯负责，还是对艺术无瑕疵式的追求。

 

邕圣祐从后台换好衣服准备倒数第二幕的双人舞表演，看到从舞台另一边上来的男三号，即使灯光昏暗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记得那个新人小孩个子比他矮，怎么现在迎面而来的人看起来至少要比他高两三厘米。

舞台剧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舞台上一旦出现任何问题，都需要演员不留痕迹地迎刃解决，邕圣祐无暇顾及其他，与以往排练一样走上前，当他第一小节跳完后，惊讶发现今天他与对方的默契非比寻常。他们在第一小节有一个动作很少能做到完全一致，两个人背对对方，俯身在地，步步爬行，每次当两个人回头都看到彼此距离中间镜框的距离有所差距，可今天却几乎一致。

不仅如此，每一个跳跃的动作，关节的伸缩与舒展，肢体与音乐融为一体，对面的人都似乎比新人演员更加娴熟。

当邕圣祐向旁边跑去展示出林真急于逃离的心情，冲突再次升级，被黑色裹挟的人踩着越来越激烈的鼓点疾步冲来，利用镜框的旋转挡住观众的视线，在墨水浸在邕圣祐胸口时，他趁机抓住对方的手，庆幸舞蹈环节两个人都没有佩戴麦克风，他轻声问道。

“丹尼尔？”

而对方传来的轻笑也回答了他的疑惑。

与他表演舞蹈的男三号今天哪里是那个新人，分明是当年学过现代舞的姜丹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