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牛奶

15.

邕圣祐没有注意到姜丹尼尔的反常举止，姿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同姜丹尼尔讲话：“后来我有点后悔，觉得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附近可是有一片人工湖的，万一他想不开怎么办。我又折了回去，结果没看见他的人。”

姜丹尼尔的嗓子被挤压得有些嘶哑：“你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

“我不太记得清人脸。”邕圣祐一副苦恼状，“像尹荣我都不记得在学校见过他，除非是经常见面的人，否则我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姜丹尼尔欲言又止，那些在口中呼之欲出的话在舌根处发芽，可还有太多疑惑令他无法解释这几年他做过的荒唐事。

比如李宰泽头顶的帽子。

“当时年轻，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人，现在想想，当时和他说的话，我自己都不信。”邕圣祐漫不经心地用手腹摩擦凹凸不平的瓶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如果我现在还是模特的话，会不会穿上他设计的衣服。”

姜丹尼尔极少慌乱，却因这个横路生出、意想不到的事实砸得头晕眼花，是一个天降惊喜，却伴随着多年的错误，代价重得姜丹尼尔险些将手中的缰绳松开，冲进悬崖之下。

勉强在一片混乱的河流中抓住浮木的姜丹尼尔，开始慢慢地向邕圣祐询问那些他不得而知的事情：“你和李宰泽比赛前就认识？”

“不认识。”邕圣祐有些累，伸了伸肌肉紧绷的胳膊，“只是比赛后住进一个宿舍。”

姜丹尼尔有些犹豫，但不得不问：“他比赛时不时经常带个帽子吗？手绘的，你知道吗？”

邕圣祐听了这句话，拍了下大腿，转过身看着姜丹尼尔说道：“我想起来了，姑妈治病缺钱，那个帽子是我当时放在网上卖的，被他买走了，世界可真小。”

姜丹尼尔的脑海里嗡得一声炸开，宛如广场中心年底的烟花大会，闪得他几近睁不开眼。命运好似愿意同凡人开着在它眼中无关紧要的玩笑，将所有的剧情写得跌宕起伏，甚至将真相好整以暇地安置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在错误的序列中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无用功。

第一次遇到李宰泽同他讲话时的反应缓慢，不喜橘子汽水的嗜好，连解释都是用“不记得了”、“不喜欢了”来应付了事，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李宰泽在自己面前喝过几次橘子汽水，却从未主动提到帽子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姜丹尼尔自以为找对了人，压根就没有问过那个帽子。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看，没有一件事能够自圆其说，却因自己在人海中与那个人重逢的心痒难耐，说服自己相信这场粗制滥造的骗局。

在谎言中生活久了的人，渐渐连质疑的力气都失去了。

在城市中肆意横行的寒流，也侵占了姜丹尼尔的内心世界，他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对邕圣祐的付出，让两个人之间的天平向自己的方向倾斜，但邕圣祐寥寥几句话才令他幡然醒悟。

若是真的存在亏欠，通通都是他欠邕圣祐的，他的梦想、他宝贵的三年，在自己对李宰泽的沉默与包容中，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姜丹尼尔的嘴唇几乎都在颤抖，吞咽了三次才说出口：“那你们俩的关系怎么成了这样？”

这个夜晚，在邕圣祐的心中被定义为，他对姜丹尼尔最后的贪心，曾经被他守口如瓶的往事，发酵久了，也觉得噎人，索性与姜丹尼尔一一道出。

邕圣祐摘下帽子随意地顺了顺头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是那个挽救自己的夜里。但姜丹尼尔只是点头，因为他清楚邕圣祐口中的第一次，是更为狼狈的时间点。

宿醉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床上另外一个人，是参加模特大赛的选手，已经断片儿的姜丹尼尔差点把人踹到地上。

“是李宰泽给的钥匙，我们都喝得烂醉如泥，进到房间连灯都没开就进去，以为里面的人是他，结果你也知道了。”邕圣祐的口气有些轻蔑，“我回去找他打了一架，他开始不承认，嘴硬说是自己给错了，后来恼羞成怒，说自己是故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丹尼尔摇头，他有的时候真的不明白李宰泽的行事方法。

“他想逼我退赛。当时他与一个主办方的高层走得很近，说评委大多比较看好我，哪怕有你在，也只是一票而已，那个高层向他许诺，只要我离开，冠军一定是他，为了让我走，甚至愿意把你也弄进来，因为他只能拿到你的房间钥匙，所以他千方百计地设计我。”邕圣祐指着自己的右肩膀，“比赛合作拍摄平面，是站在钢架上，我从上面掉下来，摔坏了肩膀，好在摄影师愿意让的右肩膀不动，才勉强拍完，现在想想，当时能在钢架上做手脚的，只有我的拍档能做到，就是李宰泽。”

姜丹尼尔越听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傻子：“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说？”

“有用吗？”被现实踩在地上的邕圣祐没有激动，语气平淡，“他巴不得我这么说，因为没人会信一个被你捧到天上的人，会和我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人纠缠不清，我胡乱去说，搞得我好像因为嫉妒失心疯了。不过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和我签订协议？想要找个人做你们的烟雾弹，应该很容易吧。”

事实一层层地剥下粉饰的外表，生辣的味道刺痛人的五感，姜丹尼尔的声音很低：“他求我，让我和你签个合约，伪装婚姻，可能是想彻底断了你的后路。”

“和他的性格一样。”邕圣祐看姜丹尼尔脸色铁青，才想起李宰泽是他的未婚夫，略略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却不肯轻易低头，为了圆场，只好剑走偏锋，揶揄道，“我当时看你都觉得你头顶泛绿。”

姜丹尼尔很想假装很好笑，回报一个不介意的微笑，但逼着自己也没办法牵动自己的嘴角：“对不起。”

他第一次心甘情愿的道歉，竟是面对他过去苦苦寻找的人，他暗自喜欢的人，也是被他打乱人生计划的人。

“和你没关系。”邕圣祐偶尔觉得自己像尹荣说的那么佛性，即便那些枷锁送来后在自己的身体上下勒痕，事后也可以学会对生活不如意的悲悯，“再说这段关系对我来说，并非全然坏处，我参加比赛时那么拼，就是为了用奖金给我姑妈治病，和你签约至少让她去了最好的医院。”

不知从何开始，人们开始只关注于结局，过程总是被一笔带过。只要在预定的时点内是一个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低估过程中的痛苦成为一件讲得通的道理。看着眼前的繁花盛景，听着旁人口中的理所当然，令跋涉前来的人都开始质疑他们经历的苦难是否值得，说出口只会贴上矫情的标签。

于是，邕圣祐开始习惯沉默，也接受着失去。

即便姜丹尼尔是无心之举，可在推倒邕圣祐的力量中，也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那个对他说放弃太可惜的人已经不复存在，被碰壁的现实推到走投无路的邕圣祐，不再声嘶力竭，不再相信百转千回后会有一条属于他的退路。

他亲手将过去的自己推下深渊下，让自己变成一个不给他人添麻烦，用最低的心理限度学会“认命”的人。

“我好像说了许多不该讲的话。”邕圣祐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回去以后就忘了吧，李宰泽对我的态度好坏，和你和他之间不一样。”

指甲已经被攥进掌心中的姜丹尼尔咬紧后槽牙，听到邕圣祐的话，才吁出胸中瘀气：“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邕圣祐消化这条消息的速度明显迟缓，冲着姜丹尼尔微微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和他结婚的事不做数了。”

为什么？因为谁？

邕圣祐想问却不敢，李宰泽的退出只能让他的喜欢不再痛不欲生，却无法赠与他与之坦白的勇气，更不具备在一切击碎搞砸后的底气。

邕圣祐觉得现在的自己好比夜间出行动物，那一点在平淡情感中的旁敲侧击，也可以当作是一场温柔的颠沛。

他的暗自喜欢，是一场内心偷窥，也是一场执着壮举。

他怕打破这种平衡，即便他察觉姜丹尼尔望向自己的眼神带有探问，向外延伸出的话只是——该走了。

姜丹尼尔听到这三个字后百感交集，他大可以在此刻向邕圣祐剖白当年的人是自己，可这几年他与李宰泽的错位不能不了了之。

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一一告知邕圣祐，自己不仅是喜欢他的姜丹尼尔，还是那个夜里收到橘子汽水的设计师，也是同他彻夜聊天的猫咪奶茶。

任何一个身份，都要对邕圣祐有所交代。

至少在此刻，他还没有准备好。

坐到车里的姜丹尼尔看着在旁边时不时打哈欠的邕圣祐，心里念道：“再等一等，那些亏欠都会尽力偿还。”

将邕圣祐送回公寓后，姜丹尼尔下车时看到副驾驶上有一个银色的U盘，姜丹尼尔不记得这是谁的，回到书房插入电脑，发现里面都是设计稿，姜丹尼尔大概看了几张，确认是邕圣祐遗落的。

姜丹尼尔的职业道德令他收手，关闭页面，但对邕圣祐的关心令他没忍住，复制一张设计图后，进行了些许修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诚实，放进他的U盘中。

姜丹尼尔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估计邕圣祐已经睡下，将U盘放入准备好的公文包中，准备明天给他送过去。不曾想，自己刚洗完澡出来就接到邕圣祐的电话，十分为难地问U盘的事情，听到在自己手里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放心的长叹。

邕圣祐被这场秀可能是要逼出神经衰弱，都已经睡着了，脑子里还是各种设计图在脑海里走马灯，居然想到一个装饰品的修改方案，从床上猛地坐起冲到电脑前才发现U盘不翼而飞：“我现在去拿方便吗？”

“不方便。”姜丹尼尔说话的时候已经将睡衣的扣子解开，拉开衣柜，听见邕圣祐微不可闻的失望，笑道，“你又没车，我给你送过去才方便。”

“哎，别了。”邕圣祐着实不好意思，“我打车去你家吧，省得你再跑了。”

姜丹尼尔对他的固执毫无办法，只好同意。

邕圣祐回到住了三年的地方依旧不习惯，也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进入姜丹尼尔的书房。姜丹尼尔把U盘递给他，实话实说：“不小心看到了，手欠还改了一个设计。”

“没事。”邕圣祐不介意姜丹尼尔看到设计图，却有些不好意思，“改了哪个？”

姜丹尼尔替他拿一瓶水：“一个胸针而已。”

邕圣祐眼神一亮：“那个星空的吗？”

“对。”姜丹尼尔把上面的星空图做了一些细微的修改，“你也是想改这个？”

邕圣祐点头：“想到你的人造星空，就想改改。”

姜丹尼尔把椅子拉开：“你可以现在看一下。”

“不用，你肯定改得比我好。”邕圣祐听见楼下传来小柯的叫声，“我下去看看小柯，然后就回去了。”

姜丹尼尔拿起外套：“我送你。”

深夜来访已经于心不安，邕圣祐推辞道：“不用了……”

“我这里不好打车。”姜丹尼尔不由他继续，担心自己在场，他不好意思多看小柯，“我先收拾一下，你下去看看小柯吧，自从你进来就叫个不停。”

书房看不到楼下的场景，姜丹尼尔特意去隔壁的卧室站在窗边，看小柯撒欢地围着邕圣祐转。

姜丹尼尔打开猫咪奶茶的账号，看见橘子汽水在一分钟前发了小柯的照片，明知故问地评论：“还没睡？”

果真，听到提示音的邕圣祐停下动作，马上回复：“有点事，你怎么也没睡？”

姜丹尼尔把禁闭的窗户打开，晚风袭来令人清醒，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敲着：“因为想和喜欢的人告白，紧张得睡不着。”

被忽视的小柯不停跳起试图咬下邕圣祐的手机，邕圣祐只好背过身抬高手机给他发语音：“是吗？那先祝你成功。”

“我想应该会的。”

姜丹尼尔思考一会儿，郑重地提出请求：“我们可以见面吗？”

一直在房间内观察邕圣祐的姜丹尼尔发现他收到消息明显一愣，叫小柯也顾不上，拿着手机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概持续三分钟后，橘子汽水发来消息：“好呀，后天吧。周末你们放假，正好我也没事了。”

后天，是他的秀结束的日子。

“不见不散。”

收起手机后，姜丹尼尔直接对着楼下喊：“走了，你先去车库等我。”

姜丹尼尔牵着小柯走到车库时，邕圣祐瞪大了眼睛：“我家真的没法养。”

姜丹尼尔被他的反应乐道：“不用你养，就在车里陪你一会儿。”

邕圣祐的耳朵微红，只好钻进副驾驶，装作无事发生。

姜丹尼尔把小柯送到后座，坐在车里非不放过邕圣祐：“你要是想养也行，我把东西寄到你那里。”

邕圣祐脸朝外，置若罔闻。

小柯没有发挥他的作用，是因为太过疲惫的邕圣祐靠着椅背睡着了。

到了公寓门口，月色与星光落在邕圣祐的脸上。

姜丹尼尔发誓，这是一个情不自禁的动作，他解开安全带，上身倾向邕圣祐，后座的小柯不安分地想要叫出声，姜丹尼尔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食指立在嘴唇上，小柯无精打采地怂下脑袋，呜咽几句后终究没有叫出声。

当这个轻不可察的吻落在邕圣祐的鼻尖，姜丹尼尔很想反驳邕圣祐的那句话。

从来都不是星空动人，而是眼前人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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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紧张啊………